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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妈的肥棉裤
http://www.100md.com 2013年3月1日 《幸福家庭》 20133
     严寒的冬季来临了,我不免想起母亲那条灰不溜秋的肥棉裤。有关棉裤的记忆突然间又在脑海里浮现了,似隐似现的感觉慢慢地清晰起来,思绪好像停摆的钟,给了一点推力就缓缓启动起来。棉裤的记忆像根坚韧的绳索捆绑着我的记忆,而且是那样持久,那样顽固,深深勒进我的印记里。

    从我记事起,每到冬季,母亲便从箱底翻出那条灰棉裤,只要她一穿上,母亲立刻变成了半截缸,显得那么臃肿,那么笨重。我小的时候,家里的日子过得很紧巴,母亲没有能力准备薄厚不等的几条棉裤御寒,只有那一条肥棉裤由始至终陪伴着她度过整个冬天。这样母亲就把棉裤絮得很厚,母亲又舍不得放多少新棉花,多是把旧棉絮弹弹,再重新絮进去,旧棉絮不保暖,只得多絮几层,这样做出来的棉裤自然就很厚,很笨,也很重,一条棉裤足有六七斤重。棉裤里子本应该用些轻薄的棉质布料,但这样的布不抗磨,穿不了半冬就磨透亮,露出棉絮,母亲只好用些厚实的布料,且多是拼接的。这样的棉裤打挺发硬,扔到地上能立起站住,厚实得没法穿。

    母亲的棉裤是典型的“高腰缅裆绑裤腿”传统棉裤,旧时棉裤的裤腰不像现在刚刚压住肚脐,那时裤腰要高到胸部,这样保暖挡风,整个上身也暖和。裤裆却很肥,不留前开门,也没有旁开门,大概是怕漏风不保温,从裤裆到裤腰就是一个直筒子,上下一般粗,腰围足有五尺多。穿着这样的棉裤人下地了,裤裆却还拖在炕沿上,平时缅一个大褶系在腰间,就像怀孕似的,笨得连腰都弯不下。那时不像现在,棉裤里边又穿裤衩,又穿衬裤,而多是空身穿棉裤,这样风就会从裤腿处飕飕地往里灌,所以妇女穿上棉裤多打着裤腿,从外形上女人走在路上就像一个尜在滚动,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

    母亲的棉裤是我们兄弟俩的襁褓,据母亲讲,我和弟弟就是在母亲的棉裤里长到四五岁。我们小的时候,冬季里屋子里很冷,母亲却舍不得生炉子取暖,只是做完饭后从灶坑里扒出残火,放到火盆里取暖。但这种火不顶时候,用不了一个时辰就火灭烟消了,弟弟冻得直流鼻涕,母亲想了个办法,做个肚兜拢在弟弟小屁股上,再用吊带挂在她脖子上,然后把弟弟光屁股放在自己的裤裆里。那里头肚皮挨着肚皮,又热乎又舒服,乐得弟弟嘎嘎笑。弟弟在里头玩困了,搂着母亲的腰就睡;肚子饿了,扯过奶头就吃,母亲该干啥就干啥,一点也不影响忙家务。每天从早晨起床一直到晚上睡觉,弟弟几乎都呆在那个暖窝窝里。有时弟弟光顾在里边玩,或是母亲忙着的时候,没听见弟弟的“哦唷”声,弟弟的一泡热尿常撒在母亲的棉裤里,母亲怕惊着弟弟,不敢喊也不敢动,任凭一泡尿全撒在里边,顺着裤筒往下流。每逢这时,弟弟总要遭到母亲的嗔怪:“你这个小兔崽子,有尿不吱声,专往老娘的肚皮上泚,看我不把小鸡鸡给你扎上。”

    后来我上学了,母亲仍让我穿她那样式的棉裤,说这样的棉裤厚实、挡风,穿着暖和。因为当时全屯的孩子都穿那样的棉裤,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难看,也很高兴穿。再到后来,我到镇上去上中学,班里的许多同学已经不穿那臃肿的肥棉裤,而是穿一种里边絮了毛绒的棉裤,看起来很轻薄,很美观。我就缠住母亲也给我做同学那样式的棉裤。这让母亲犯难了,一是她买不起毛绒,二是她不会做新式棉裤。

    母亲为了儿子的体面,跑到镇上的裁缝铺里偷偷学艺,回来再依葫芦画瓢摸索着做。她怕剪坏了布料,先用报纸剪裤样,反复比试着做,剪了毁,毁了再剪。母亲坐在煤油灯下,弯腰弓背像一张弯弓一样,用心地缝制着棉裤。那针脚缝制得很细,密密匝匝,松紧适中。鸡都叫头遍了,我翻身醒来,见母亲还坐在那里给我做棉裤,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,花白的头发抖动着,煤油灯芯热爆得噼里啪啦作响,伴着那熟悉的麻线抽动的嗤嗤声,让我好生激动,顿时眼里噙满泪水,心中有种酸楚的感觉。是什么时候又进入梦乡已经不清楚了,只记得早晨起床时,一条崭新的棉裤已摆在我的铺前。我见那条新棉裤很轻柔、很单薄,问母亲:“里边也絮了毛绒了?”母亲说,“傻孩子,咱家哪来的毛绒,不过也是带毛的。”我一摸里边竟然是毛皮。母亲告诉我说,她找了全屯子的狼皮、兔皮,还有猫皮,一张一张拼接缝制起来,就做成了一条皮裤子。听了这话,我的眼窝又涩又热,鼻子酸酸的,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。母亲把对儿子的深爱缝进了棉裤里,这真是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”。

    我参加工作以后,拿到工薪办的第一件事,就是为母亲做一条新式棉裤。那是深秋季节,我花了三十几元钱,买了布料和羊绒,到裁缝铺里做了一条旁开门的新式棉裤,拿回去给母亲。她老人家高兴得眉眼里都挂着笑,那张老脸乐得像雨后的菊花。但令我遗憾的是,就在这年刚入冬的时候,母亲却突然逝世了,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,最终没能穿上那条新式棉裤。人生就是这样无奈,当自己有能力报答母亲时,她却不在了,我只能祝愿母亲在那个世界不再过分操劳。

    如今,母亲那种老式肥棉裤在市场上早已销声匿迹,即使在农村也很少再见到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保暖轻薄的鸭绒、太空棉棉裤,以及品种多样的御寒冬衣,棉裤的概念开始在人们的视野中淡出。但是棉裤这个词永远不会在我记忆中抹掉,有关棉裤的故事更让我终生难忘。棉裤的情结牢固地盘扎在我的心坎上,刻骨铭心,无数次想把它从记忆中抹去,却发现越抹越清晰,清晰得让自己心痛不已。

    (摘自《精品阅读》), 百拇医药(白雪松)